金陵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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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一诗王稚登马湘兰挽歌词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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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湘兰挽歌词

王稚登

水流花谢断人肠,一葬金钗土尽香。

到底因缘终未绝,他生还许嫁王昌。

没能讲完的故事往往最动人……

它不让你痛彻心扉,也不给你轰轰烈烈,只是一味地蛊惑、吸引,让你忖度、陷落;让你脚步疾驰奔向一场盛大的欢愉或是悲戚,随后按甲束兵、中道而止。而此时,作为看客的你只能两手空空怅然自失,自讽着入戏太深而不自知。

马湘兰与王稚登的感情就像是一场没讲完的故事,他们的爱情里尽是克制与压抑,分明各自倾心却又刻意疏远,本可鸾凤和鸣又偏偏在彼此间横亘山海。没人纠缠、没人逾越、越爱越小心翼翼,于是关于爱情的故事他们从未得以携手谱得完满。

马湘兰是“秦淮八艳”之一,她的美不在皮而在骨。彼时的秦淮一带恒舞欢歌、美女如云,婀娜蹁跹者比比,而马湘兰却在这些红粉青蛾间艳冠群芳,并非因她有美撼凡尘之姿,而是她的锦绣才情足以倾倒大半个金陵。

她本是歌女,却从不接待粗人俗客;她在风尘里求存,却笃爱书画戏剧;她光鲜地迎来送往,却被寂寞折杀得萧然。

马湘兰在秦淮河畔为自己起了一座画楼,唤作“幽兰馆”,因她爱兰的清芬隽秀,爱兰的刚柔兼济,那兰也像极了她:怕光、喜阴,怕骄阳照到心底的秘密,怕热烈而后的永无宁日。

那日,她独坐幽兰馆,临摹着兰花,像是安静地维护着仅存的骄傲。对无人登门的时光她总是又爱又惧,她爱人们为她倾倒沉沦的眼神,也怕自己在那眼神中迷失,毕竟总是有人千方百计想要攻破她的坚守自持,她也不知这浊世能容她留下几分纯粹。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那并不连贯的步履充满着小心试探的意味。马湘兰回眸,正对上了一双温情的眼睛,没有浮浪不经,不是油头滑面。来人自称王稚登,还自嘲着是一位落魄秀才,马湘兰闻后粲然一笑,眼里尽是化不开的柔波,二十四年的冷暖人生,她自是深知何为落魄。

那是一场金风玉露的相逢,在那之前马湘兰从未同谁吐露过心声,而对王稚登她竟愿意和盘托出所有的脆弱与苦闷。“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那一天,他们从孤松聊到春江,从台榭聊到蓬山,从水上鸥聊到天边月,从晚秋里聊到天寂静……

所有失意的日子都被点亮,他们是彼此的萤萤。一夜的东风将春送来,开了桃花,拂了尘埃;满池的浮萍散了还聚,藏着玄机,透着禅意;白日的画舫载着清歌,放出炉烟,互看眉眼。酒不醉人,人竟醉了千年。

后来,王稚登向马湘兰求画,意到笔随的她只用寥寥浓转淡的墨色便画出了一幅兰花图。王稚登接过画,眼色不禁从满满的期许转至暗淡,并非那画作拙劣,而是他看透了那作画者的心思。

马湘兰所绘是一枝生在峭壁上的兰花,柔弱而坚韧,她以兰自比,说着哪怕受尽风雨摧折,她依旧骄傲磊落,凡夫俗子休想见得她芳容,她只愿为一心人展露。而王稚登便是她的一心人。

王稚登透过画知道马湘兰有了以身相许的意愿,可反观此时的自己,两肩担一口,再无一长物,如此潦倒的他怎能担得起佳人的垂爱。王稚登若无其事地收了画,看着马湘兰失落的眼神,他的心也几度隐痛,他暗下决心,有朝一日定要出人头地,携锦衣金钏来娶她。那天王稚登早早便从幽兰馆中离开,只为竭力躲避着那双爱了几年的眼睛。

终于他等到了一个契机,大学士赵志皋举荐他进京参与编修国史的工作,王稚登将其视为大展经纶的绝佳机会,他甚至计划好了一旦在京城落稳脚跟,定要接马湘兰同住,鸳鸯双栖。所有关于未来的计划里都有马湘兰的影踪,他以为真正的爱便是许给爱人一个美好的未来,却不知马湘兰早已厌倦了浮华奢靡,半生活在风烟里让她只看当下,不敢想未来。

在临别的岸边,王稚登神采飞扬,马湘兰哀眉不展,各有各的心绪与心事,谁都不愿承认各自的奔波与疲累只是因为爱错了人。王稚登一路北上奔前程,马湘兰则在秦淮河畔彻底地闭门谢客:“佛灯禅榻与军持,七载空房只自知。”兰总是怕太阳的,王稚登就是马湘兰的太阳,一旦被那光束照耀,随后便是不可逆的萎谢与枯黄。

那一方,入京不久、斗志昂扬的王稚登被重重地挫了锐气,他因遭人排挤,只被安排了一些打杂的事宜,在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忍气吞声。数十日后,王稚登彻底地认清了形势,除了编史的噱头外,这一工作毫无前程可言。

于是,王稚登铩羽而归,最后的一丝自尊不许他再去叨扰马湘兰。为了彻底断了念想,王稚登将家搬到了姑苏。那么美丽的人实不该跟着潦倒的他受苦,他以为这是成全,是放她去过更好的生活,可马湘兰却将与王稚登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定义成了最好的生活。

“时时对萧竹,夜夜集诗篇。深闺无个事,终日望归船。”彼时的马湘兰,已然相思成灾,她的良人藏在竹影里,藏在诗篇里,藏在她的眉头上,也住进她的心间里,却唯独不出现在她眼里。

本不该深情的,毕竟深情总被辜负。

她守着那么一点期待负隅顽抗,怕被时光刻上衰老,怕归人再识不得她容貌,只可惜她最终还是没能等来他的归船。

在王稚登七十大寿的那天,也是她爱他爱了三十年的日子。马湘兰买下了一条画船,载上秦淮近百歌妓好友直奔姑苏,船行之处,香溢锦帆,招摇而壮观。为让王稚登有个永生不忘的寿辰,那一天,五十七岁的马湘兰再施胭脂、重亮歌喉,一曲清歌、三十载衷肠,她只为他一人唱,王稚登听得老泪纵横。

从姑苏回到金陵后,本就病弱的马湘兰已觉心力交瘁。在一日午后,她命人在她座椅旁摆满兰花,她则在沐浴更衣后安坐其间,而后永远地闭上了双眼。有那么一瞬,她以为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初次相逢四目相对的瞬间,若是他再自嘲是落魄秀才,她定会说上一句再落魄我都愿嫁。

马湘兰的故事就这样匆匆谢幕,王稚登却才后知后觉地大放悲声,他倾尽一生的才学,为她做着挽歌,就像当初她用尽一生气力为他放歌祝寿。他曾抛下她北上,她便抛下他远走。最怕的就是欠了一身情债。

她画的那幅墨兰,他其实始终带在身边妥帖保存,他记得每一笔的力道,也记得纸张折痕的深浅;记得她骄傲的脸,也记得她每一句的嗔怨;记得她石榴裙的边沿,也记得她如丝的媚眼。他所有的记忆都在诉说着思念,他又何尝不是爱了她三十年。

院中的落花逐了流水,和树的缘分已然断尽,月榭风台生了蔓草,旧时的门户长了青苔。记忆混沌,数不清她已走了多久,他终于来了金陵,在她那画楼边葬下金钗,本买了多年想等红烛帐暖时相送;太阳正照着一枝已然枯败的兰草,照得他心悸又心疼,多像他与她,本不该相逢。

在她香消玉殒的地方,他许下诺言,若是姻缘未绝,来生定要娶她,毕竟今世已然负卿。一缕熟悉的香气扑面,像是耳语,像是安抚,秦淮之兰,至死也是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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