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一起来了解一下古代小说:思想结构第三种类型——儒、释、道的互融、互渗、互补,
古代小说思想结构的第三种类型是儒、释、道的互融、互渗、互补。它的社会、文化背景主要是唐宋之际开始出现的三教合一的思想潮流。唐朝,三教处于鼎立状态。入宋以后,适应社会走向全面稳定的客观要求,三教逐步相互调和,佛教更加强调修心、治心,道教也从强调外在的修养转向强调内在修养,儒学则在佛教心性之学和道教本体论思想的影响下,加强了哲学理论方面的探讨,对传统的三纲五常不再局限于从伦理道德的角度加以解释。宋代的理学就是儒家的纲常名教与佛家的心性论结合的产物。宋以后的知识分子,绝大多数仍以儒家思想作为主导思想,但许多人也同时接受了佛教或道教的某些观念。
这种状况不仅是此时的小说家以佛、道作为推行儒家教化的辅助工具的根源之一。也使古代小说三位一体的思想结构同时出现了新的组合形式:一部分作品不是儒家思想对佛、道的单方面利用,而是儒和佛、道的弥漫交织,双向互补。通常的情况是,作家一方面以儒家思想为准绳,对进入作品的生活现象进行价值判断,一方面又以佛、道宗教思想进行哲学玄思。力求探寻生活的深层底蕴。或者,以现实主义笔触对人物的命运遭际进行描绘,又以佛、道宗教思想解释造成人物特定命运的宿因.作品中既充斥着现实生活的真实图景和儒家思想观念,又弥漫着佛、道宗教思想气氛。
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便是《红楼梦》。这部小说虽然对社会现实进行了深刻的批判.但作者对人物、生活进行评判的标准基本上仍是儒家的伦理道德。作者对以宝、黛为中心的各种人物的命运历史描绘得是那样真切入微,对围绕贾府的各种社会矛盾展示得是如此深刻细腻.必定引起作者的深沉思考:人物何以会有那样的命运遭际?生活的真谛、意义又在哪里?因为传统的儒家思想只有伦理道德的实用理性而缺乏本体论的哲学思考,作者便到佛、道的宗教哲学中寻找答案:人物的命运遭际是夙因注定、业果相报,生活的真谛是空、无、梦幻。小说开卷即云:作者“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此回中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直接点明了本书所写的人物、事件的实质都是梦幻。“通灵”之说,就是记载在石头上的、几世几劫以前石头在人世间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作者交待这一故事的来历说:女娲炼石补天之时.剩下一块石头未用。此石灵性已通,要求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将其携入红尘,“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劝它:红尘中的“乐事”“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但石头凡心已炽,苦求再四,仙人认为“此亦静极思动,无中生有之数也”,同意携它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
石头历尽“幻缘”,复还本质,并记录下在红尘中的经历。几世几劫之后.空空道人看到这石头上的记录,抄录回来,后经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遂成本书。石头在世间的经历是“幻缘”,是“无中生有”,作者自己经历的也是一番“梦幻”,作者以此笼罩全书,这就点明了:世界万物的本体、人生的终极意义、全书的现实主义描写,其实质都是空、无、梦幻;人们的种种营求.不过是“谋虚逐幻”而已。第一回还写了踱足道人“好便是了”“了便是好”的“好了歌”,写了甄士隐的解注及出家,这是记载在石头上的故事的开头,宣扬的也是人生如梦,万境皆空。以后各回中展开了对生活的现实主义描写,但作者唯恐阅者忘记了现实色相的实质,不时通过警幻仙子、一僧一道予以“点眼”,如第五回“曲演红楼梦”中的“晚韶华”曲,点明世间恩情是“镜里恩情”,功名是“梦里功名”;这一回又写贾宝玉在太虚幻境里被许多夜叉海鬼拖入了“迷津”,象征着贾宝玉的喜怒、哀乐、爱憎都是执迷于幻相;第二十五回一僧一道手托贾宝玉佩戴的“通灵宝玉”,感叹说:“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暗示贾宝玉执著于世情是“沉酣一梦”,等等。
对小说中主要人物的来历、命运,作者也以佛、道的宗教哲学予以解释:第一回即通过一僧一道的谈话,交代了贾宝玉原是赤瑕宫神瑛侍者,林黛玉是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曾受神瑛侍者甘露灌溉的绛珠仙草;神瑛侍者意欲下凡,绛珠仙草也要随之下凡,以泪偿还他的灌溉之恩。第五回又通过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看到的金陵十二钗的判词及听到的红楼梦曲,预示了其他许多重要人物的命运,表明了他们的矛盾纠葛、命途遭际无不是业果相报,因缘前定。但这一切,最后仍然归于空、无:“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在这部小说里,一僧一道、警幻仙子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他们凌驾于作品的现实主义描写之上,代表了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角.作者借助于他们使对现实生活的描写向佛、道宗教哲学升华。其他小说也多有类似情况,例如《儒林外史》第一回篇首词云:“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作者又解释说:“这一首词,也是个老生常谈,不过说人生富贵功名是身外之物,但世人一见了功名,便舍著性命去求他.及至到手之后,味同嚼蜡.自古及今,哪一个是看得破的!”作者以此等议论弃于全书之首,表明是以佛家“空”的观念,否定人们沉醉、迫求的功名富贵。《三国演义》《水浒传》《镜花缘》等作品也都表现出类似的思想。这类古代小说在以儒家伦理观念评价具体生活现象的同时,又努力以佛、道宗教思想探求生活的深层意义,虽然得出的结论是虚无的,消极的,但它使一部分古代小说充满了哲学玄思,使这些作品的主题出现了向空灵境界升腾的趋势,表现了作者对具体题材的超越愿望,因而这一现象具有合乎文学创作规律的合理的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