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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9/16 0: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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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莆田人余怀,写出了《板桥杂记》。

明朝末季,秦淮南岸的长板桥一带,有著名的南京旧院,颇似后代清朝在京城的八大胡同,艳名远播。

旧院诸妓,最有名的当属「秦淮八艳」。但旧院最奇特之处在于,明清更迭之际,旧院贵宾,多是东林遗忠,复社名流。所谓「家家夫婿是东林」。

一片欢场,却宛然成了名士的舆论中心。

所以,这本小书,貌似香艳之辞、才子佳人缠绵悱恻之书,却道尽家国黍离之悲。

有识者谢国桢云:余怀...撰《板桥杂记》,记南都北里旧院逸事,哀感顽艳,足知南都一时风俗。

然而,此论尚不足以表彰余怀这本奇书。

为旧院诸女立传,才是余怀最特出之处。旧院这些出色的女性,出身卑微,命运悲惨,然而光彩夺目。

后世陈寅恪先生,撰写名著《柳如是别传》,书内一再引用《板桥杂记》,焉知不存有与余怀呼应之意?

仔细比较,他们两人,同处于换代之际,同抱着文化遗民心态,同样不妥协于新政权,同样将情怀寄托于秦淮南岸之风月女子并形诸笔墨...

吾国文化传统中,也终于有了这一脉香火。

余怀可谓开了先河。

▲《板桥杂记》作者:余怀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时间:

01.

贤节过须眉

余怀描写名妓葛嫩,对她的容貌几乎一笔带过,反而着力去写她的死:

「兵败被执,并缚嫩。主将欲犯之。嫩大骂,嚼舌碎,含血喷其面。将手刃之。」

葛嫩的死可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离开秦淮,嫁于世家子弟孙临,后双双被清兵所俘,葛嫩于是守节而死。

与葛嫩相对,余怀又描写了另一位名妓王月的死。她被大盗张献忠强抢之后立为压寨夫人,最后惨遭杀害,余怀将其评价为「等死」,并发出「月不及嫩矣!」的感慨。

即使是余怀着墨较多的董白(小宛)、顾眉(横波)与声名远播的李香君,也未见对男女风月之事的描写。

比如写董白,余怀写她后来丈夫冒辟疆与她的相敬相爱:

「后卒归辟疆为侧室。事辟疆九年,年二十七,以劳瘁死。死时,辟疆作《影梅庵忆语》二千四百言哭之。」

在那样的年代,一个有地位的士人,能为一个侧室偏房写出流芳百世的悼亡文章,痛哭之。可见其爱之深切,更代表了一种敢于打破常规的勇气。

另两位秦淮名妓,顾横波才华比肩柳如是,相貌更是沉鱼落雁。而李香君则因《桃花扇》闻名于世。但在《板桥杂记》中,余怀却仍不写她们的风流韵事,有时甚至还去写她们身边的人。比如龚之麓纳顾眉为偏房后,不能生子,他的原配童夫人不但不排挤顾眉,反而将自己封赏的机会让与顾眉,余怀于是赞叹道:「童夫人贤节过须眉男子多矣!」

▲顾眉所画兰花故宫博物院

除了这些主要人物,余怀还写了数量众多的次要人物,他往往用短短几句就将每个人物的特点写得淋漓尽致。但共同点就在于,都避男女之事不提。如有一位名妓刘元,余怀只点到为止讲了一个故事:

「刘元,齿亦不少。而佻达轻盈,目睛闪闪,注射四筵。曾有一过江名士与之同寝。元转面向里帷,不与之接。拍其肩曰:「汝不知我为名士耶?」元转面曰:「名士是何物?值几文钱耶?」相传以为笑。」

像刘元这样篇幅不大的人物形象在《板桥杂记》中有大约二十个,余怀都用这样的方式记录她们某一个可圈可点的行为,而不去写活色生香的风流韵事。

这样,我们越读越有疑问,为什么写秦淮佳丽们,却不写她们的美貌与爱情,反而要写她们的情义、苦难、斗争与死亡呢?

这就要谈到作者余怀。

02.

一代之兴衰,千秋之感慨

余怀原是福建莆田黄石人,侨居南京,因此自称怀、白下余怀。他的政治生涯、文学生涯几乎涵盖了崇祯至康熙年代。

▲余怀(-),字澹心,一字无怀号曼翁、广霞,又号壶山外史、寒铁道人

晚年自号鬘持老人

明朝末年,余怀作为以才学名震金陵,以布衣之身,被南京兵部尚书范景文邀入幕府,当时文坛领袖吴伟业还赠词于他,里面有这样的句子:

问后生、领袖复谁人,如卿者?

此时的余怀,忙时佐政,闲时游冶,长板桥边,顾盼自雄,乃自诩为「平安杜书记」,意气风发。

然而,到了年,李自成攻占北京,大明朝沦亡,此后,南京成了党争之地,余怀开始卷入政治、卷入党争。

到了清军攻破南京,余怀彻底结束了从政,开始了落魄的流亡生涯。无法公开反抗清兵,就暗地串联;不能接受剃发、改服,就扮作道人。等明朝彻底失败,乃隐居吴门,卖文为生。

从三十岁直至逝世,余怀以文化遗民姿态入世,遂至穷困潦倒、落魄凄苦。他辞世之后,尤侗的挽诗最为精当描绘他一生:

生逢鼎革睹流离,抵掌常谈南渡时。赢得人呼余杜白,夜台同看党人碑。

《板桥杂记》()是余怀最后一部重要著作。它记述了明朝末年南京十里秦淮长板桥一带旧院诸名妓的生存状况。从体裁上讲,它属于「说」部,用小说笔法,但又有别于小说,因为他所见所写皆为事实,是长期搜集、整理的结果。

这本书分为上中下三卷,每卷篇幅短小。上卷为雅游,书写长板桥的由来、秦淮的状况,是对各色人等的整体描述。中卷丽品,下卷轶事,都是对众多名妓群像和公子王孙、名士官僚的记录。

在《板桥杂记》的《序》中,余怀用问答的形式说明了自己写作《板桥杂记》的动机。他问自己:

「一代之兴衰,千秋之感慨,其可歌可录者何限!而子唯狭邪之是述、艳冶之是传,不已荒乎?」

余怀这样回答:

「蒿藜满眼,楼观劫灰,美人尘土。盛衰感慨,岂复有过此者乎!郁志未伸,俄逢丧乱,静思陈事,追念无因。聊记见闻,用编汗简,效《东京梦华》之录,标崖公蚬斗之名。岂徒狭邪之是述、艳冶之是传也哉!」

寥寥的几句就让我们看到,余怀除却故国不堪回首的黍离之悲外,应该还有更加复杂的情感。对自己功名荣辱也将飘散的感慨、对美人迟暮,芳华不再的叹惋、对先人旧地今遭荼毒的丧乱之苦和对繁华已逝、如梦泡影的虚幻之感等等。

这些复杂的感觉,绝不是「狭邪之是述、艳冶之是传」所能藏丕的。它们交织起来,让余怀有了写作的冲动,促成了《板桥杂记》。

03.

慷慨长怀吊古心

《板桥杂记》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余怀不把精力放在风月描写,男女的耳鬓厮磨上。他不仅对秦淮名妓们没有轻鄙,反而歌颂她们的不卑不亢的家国情怀。在他的笔下,李十娘、李大娘、葛嫩、董白、顾眉等等都有着令人钦佩的气节。

从葛嫩与王月的对比中就可以看出,余怀在叙述的同时带有着鲜明的价值判断,而且这种爱憎分明超越了男女的不平等,这是尤其可贵的。

这样,在整个《板桥杂记》中,李十娘、李大娘、葛嫩、董白、顾眉构成了主要人物,通过她们和公子王孙、文人志士的交流,对比出她们的「丈夫气」,同时也对当时的人物采取了不同程度的褒贬。

他写董白(小宛)「年二十七,以劳瘁死」,令人扼腕。写顾眉「无子」、李大娘「捧扇而泣」使人触目惊心。写金陵「罗绮芬芳」让人神往。

在《板桥杂记》中,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余怀一面以学士之严谨,旁征博引,追根溯源,使《板桥杂记》具有研究价值。另一面,余怀又以才子之笔,书写千秋大义,道尽人间沧桑。短小的篇幅却再现了大量的人物,有的人物虽然一带而过,却总能给读者以过目不忘之感。

相比之下,那些夹杂在叙述中的评论,同样言简意赅,耐人寻味。你能感受到藏在《板桥杂记》背后沉甸甸的历史命题与深厚的思考,它们透过余怀的笔端,被举重若轻地写了出来。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

「唐人登科之后,多作冶游,习俗相沿,以为佳话……自明至清,作者尤伙,清余怀之《板桥杂记》尤有名。」

可以看出,《板桥杂记》在文学史上具有非凡的影响。以红楼梦为例,未必就不受他影响。余怀同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有往来唱酬,余怀的词集《玉琴斋词》也为曹寅所珍藏。而红楼梦与《板桥杂记》一样,为女子列传。

《板桥杂记》的价值,在于它将复杂性融于真情实感之中。乍看《板桥杂记》,无非一部才子佳人小史,可稍加思考,就会发现它浓厚的历史性、政治性。在这些背后,则是一个历经沧桑巨变,满怀感慨的文人。余怀没有以笔记小说的通俗心态去写,也没有以著史书的角度去写,他更像是在记录自己的「秦淮往事」,以此给自己一生一个交代。

▲叶衍兰刻《秦淮八艳图咏》之柳如是《板桥杂记》中并未直接记述陈圆圆与柳如是二者之后才被拼凑进「秦淮八艳」

余怀一生都在政治活动之中,他的代表作《三吴游览志》就是在余怀推动吴伟业为首的「反清复明」斗争的过程之中写就的。而作为他的最后一部重要著作,《板桥杂记》更是余怀一生政治失意、国破家亡、书生意气的综合写照。

于是,在《板桥杂记》中,余怀极力描写秦淮繁盛、志士忠勇,更渲染名妓们的巾帼不让须眉。并对卖国求荣、虚与委蛇的假名士口诛笔伐,以此对比秦淮名妓令人为之动容的高尚气节。这一切都使得人们在阅读《板桥杂记》之后,更真切、具体地感受到黄粱一梦,痛心叹惋的悲剧效果——这也是余怀的内心感受。

正如余怀的好友吴绮评价他说:

「慷慨长怀吊古心,颠狂不改凌云气。」

这不只是余怀一生的缩影,同样也是《板桥杂记》的精神内核。

04.

他太老了,流不出泪来

也许我们永远无法理解像余怀这样历经丧乱的文人,他内心的真实的感受。但也许我们能够想到这样的画面:

年的夏秋之交,几近耄耋之年的老人余怀,孑然一身,立于秦淮河畔,长板桥上。

在他的脑中,时而飘过孟元老的「仆今追念,回首怅然」,时而想起庾信的「大盗移国,金陵瓦解」,忽然,又冒出姜夔的「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这些句子慢慢在他头脑之中连成一片,不分你我。它们全都指向一种深深的「黍离之悲」。不过这没有让余怀鼻酸,他太老了,流不出泪来。他唯一能做的,是将这种复杂而苦涩的感受转换成文字,留诸后世。

从《诗经》中的《黍离》直到《板桥杂记》,每一次王朝更迭、国破家亡,都使得动乱中的文人感慨万千,却也总会涌现出无数仁人志士、忠臣烈女。

如此看来,余怀为金陵一众歌伶妓女做传,是对须眉男儿的讽刺?还是慨叹历史反复,玩物丧志?是否还另有深意?这也许是余怀留给每一个后人的思考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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